暮雪时

闲敲棋子落灯花

      山谷里的风景总是极美的,茂密的树冠,虬结的树根,它仿佛已在此处屹立千年,一阵风吹过,惹得树叶沙沙作响,倒像是在与老朋友问好,不远处有一条小河,银飘带般从远方蜿蜒至此,河岸两旁长着丛丛的芦苇,相互依附着,交头细语。远远望去,山谷间缭绕着淡淡的雾霭,说是仙境也不为过。


      松树下遥遥坐着两个人影,近处看了,原是一男一女正在对弈,男子手执黑子杀伐果断,女子手执白棋见招拆招,无声无息,却硝烟四起。


      嗒,男子落下一枚黑棋,彻底将女子的后路堵死,胜负已分。


     “承让。”男子拱了拱手。

     “公子来此是为何事?”女子淡淡开口,言语间无一丝输棋的懊恼。


     “来请姑娘出山,做我的谋士。”


      裴家世代深居幽谷,文武兼修,更是落得一手好棋,其家主之位,不论出身,能者居之。这一代家主是个女子,无论样貌能力,在同辈中都是最出挑的,竟是百个男子也比不得的。而裴家有一道祖训,凡是来此寻人者,无论何事,先与其寻的人弈一局棋,裴家子弟若输,便可答应来者的请求,若赢,来者便只得离去,另寻他法了。


      “哦?做你的谋士,那敢问公子究竟是何人?”裴挽定定地注视着他。


       “在下慕九思。”

【一】


      连着下了两日的雪,细细密密地堆叠在窗棂上,屋里炭火烧得正旺,裴挽立于书案前,提笔悬腕,两行娟秀的字迹流淌在纸上——古木秋叶落,枝头冬雪生。


      仔细算算,她来到拂梅山庄已有半年,这半年里,她每日只管闲书弈棋,吟风赏月,那个说请她来做谋士的男人,却终日不见身影,偶然一次两人碰面,那人却是负伤而归。


      江湖纷纷扰扰,正邪各走两道。各个门派相互制衡,维持着表面的和平,背地里却各怀鬼胎,暗潮汹涌。裴挽多年深居简出,江湖对于她来说,是缥缈遥远的,她也从未想过,有朝一日自己竟会涉足于此。


      雪渐渐停了,厚重的云被风吹散,阳光透了下来,是个难得的好天气。裴挽撂下笔,取了件披风,毛茸茸的护领簇在一起,添了几分暖意,她准备出去走走,这两日要把她闷坏了。

      虽说她来此已有半年光景,但这山庄却是从未好好逛过,拂梅山庄取自“砌下落梅如雪乱,拂了一身还满”,果不其然,这里处处栽种着梅树,一朝绽开,宛如烟霞缱绻,渐迷人眼。


      裴挽走走停停,不知不觉便来到了一处院落,修缮得雅致古朴,名曰思无涯——是慕九思的住处。


      说来有趣,在江湖上,但凡提到落梅山庄,大家想到的只有一个词——狠辣干脆。不为别的,只因它建立时间极短,庄内势力壮大却极快,同时,慕九思还培养了一支亲卫,每每出手,皆是血流成河。然而,旁人万万想不到,在他们眼里杀神一般的人,骨子里竟还透着些书卷气,说出去,怕是没有人信的。


      裴挽在门口只微微停顿了一下,便转身离开了。


      前阵子山庄里多了些陌生面孔,混迹在家仆之间,近几日却通通消失不见,想来是被慕九思解决掉了。

      拂梅山庄的守卫向来是很森严的,如今却不知让哪个门派钻了空子,虽然没掀起什么风浪,但也算是向山庄下了战书,不知那人接还是不接呢?


      这是她第二次见慕九思,与上次不同,眼前的人衣冠整洁,眼眸清亮,手持折扇,俨然一位陌上少年郎。


     “公子。”裴挽轻轻施了一礼。事实上她是不需要向慕九思行礼的,见她如此,慕九思摇头轻笑,施施然还了一礼。


     “公子来此是为何事?”裴挽一如初见般问道。


      阳光从窗口处漏下来,慕九思的神情在光影中晦暗不清,他踱步到酸枝木桌旁,轻捻白玉茶杯,在指尖把玩,片刻后,才幽幽开口,道:“怎么这般说,好似你不记得我一样。”顿了顿,又道,“也没什么大事,就是觉得这庄子太久没打扫了,落了些尘,恐污了姑娘裙衫,若因此惹姑娘不快,岂不是罪过。” 

      裴挽拂了拂袖子,不甚在意道:“有劳公子费心,不过裴挽并非那些金贵小姐,除尘这等小事,我还是做得来的。”


     慕九思笑道:“原是我忘了,挽姑娘本就出身不凡,岂是寻常女子可比的。以姑娘性情,怕是一辈子也不会屈于人下吧。”


      裴挽回道:“亏得公子还是懂棋之人,怎不知这棋局诡谲,变化莫测,谁又敢说下一步是输是赢。”


      闻言,慕九思又笑了,他总是这样,仿佛世间的一切在他眼里都是可爱的,无论什么都不会让他困扰。

     “我有一个故人。”慕九思低声说道。


     “你说什么?”裴挽没有听清。


     “哦,没什么,我只是忽然想起来,挽姑娘来这已有半年,在此期间慕某杂事缠身,没有好好招待姑娘,实在抱歉,望姑娘见谅。”说罢,他拱了拱手,算是赔礼。


     “已经这么久了啊,”裴挽认真地感叹了一句,接着问道,“公子最初与我的交易是什么来着,我有些记不清了。”


       眼看着就要山雨欲来风满楼,慕九思才正经起来。他拢了拢袖子,慢条斯理道:“挽姑娘身处江湖之外,怕是有些不了解,江湖帮派众多纷杂,有名有姓的却只有那么几个,姑娘可知为何?”

       裴挽眨了眨眼,略一思忖,便明白了道理,这就好比一棵老树,茂密的树冠遮住了阳光,虬结的树根占领着土地,它的周围只允许一些矮草和青苔依附其生长。那些有名的帮派就是老树,无名无姓的小帮派就是青苔,只能依顺,否则便会被铲除。


      慕九思见她懂了,接着又说:“可这世间枯荣更迭,月圆又缺,没有什么是可以长存的,熙熙攘攘,你方唱罢我登场,如此,这江湖才不是一潭死水。”

     裴挽没接话,等着他继续说下去。慕九思顿了顿,接着说道:“山庄的梅树一年比一年开得好,近年来更是有不少人前来求种子,可是啊,我这梅树向来娇贵,可不是人人皆可攀折的,客从远方来,怕是要空手而归了。”


      说完,他起身便要走,手扶到门上,将开未开时,忽然回头看向裴挽,半真半假道:“不过,若是像挽姑娘这般明媚动人的,别说是一株梅树,就是这庄子,我也心甘情愿,拱手相送。“


       咔嗒,积雪压断了枯枝。

评论(3)

热度(3)